2022年8月28日 星期日

紐約短寫


May 29

被關在島上近三年,就在自以爲已經了解心遠地自偏的悠然後,終於又因為來自世界另一端的善意與訊息站在登機口面前。快要16小時的飛行,黯想身體疲憊之不能,卻又如往常昏頭睡去像躺在飯店的床上,唯獨醒來的區區兩小時內,翻開了Y的碩士論文,從謝辭到我所閱讀的少得可憐的頁數之間,情緒激動,已經超越了飛行的高度。我總想像彼此在作為一個人那稱之為世界的土地上,我們共同牽著同一匹小馬,找水源、看風景,並對世間的一切提問,質疑它、理解它、包容它,這個旅途並不會因為問了一個好問題或答了一道謎底而消散,反而會因爲更多的困惑或者說好奇而開拓出更複雜、千變的道路。我們還在不停問為什麼,還在求知若渴的路上,而那正是人的境況截至目前為止最適切的解答。你說得對,站在此刻卻已經做好了回答過去和未來的準備。


Jun 06

莫名其妙在紐約待了快三個禮拜,一切都變得虛無飄渺,還在如夢似幻的情境當中,當你被帶上去了曼島天際線大樓其中的一座頂樓酒吧,你幾乎能確定此刻環繞在你身邊360度的夜景,將是你人生不僅僅是目前為止,可能看過的最好的夜景時,你便能清醒的意識到如夢似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有的發生都難以被歸類、記載,也因為這些情境的獨特性之大,讓我並不想在任何媒體上發布太多相關的消息,儘管這些媒體已經被我將其能見度縮小的不能再縮小了。太私密了,還是害羞地想要好好保護這些發生與當下,想要把這些時刻留給真正在紐約跟我一起共度難忘時光的人。這算是一種自私嗎?它可能仍是我目前所能望見的,能夠守住難忘回憶最貼近自己的辦法。


Jun 25

隔離第四天可以出門。凌晨的台北,鼻子嗅到城裡的黏稠,偶有涼風。從228公園借了ubike,先跟N碰面後再把這幾天沒洗的衣服全丟進市民大道旁的一家自助洗衣店裡洗了,等待衣服洗畢的過程中拎著啤酒先去愛情串燒打招呼,再去double check借廁所,老闆們說歡迎回家。
兜兜轉轉四個小時,google map不再被需要,台北的街道在我腦中已經自成一份地圖,被切割錯落在腦中。於是想起每一個夏天無所謂的晚上,潮濕的空氣,被過分嬉鬧的場景包圍,喝的再醉我都能閉著眼睛走回家,我想這就是家鄉吧。

2022年6月21日 星期二

旅途愉快

寫在和高中摯友告別之後。


原來離恣意妄為的小時候日漸遙遠才會發現,所有的告別都是清淡的,儘管心頭波淘洶湧千迴百轉,話語哽在嘴邊的時候也只費力地擠出一句:「下次再見」。告別這件事有趣就在你知道它終將要來,就算你曾經在腦海中排演練習過,我應當如何如何,流下幾滴眼淚,還是擺一擺手的姿勢該怎麼適切,但說到底發生時一切都毫無防備,所有的演練都派不上用場,好似即興。試想,在認識相當時間的朋友面前若是嚎啕大哭,連自己都會想笑話自己幾句,太搧情了。若是跟戀人告別地哭天搶地,又太像分手,但這又不是在分手。至於家人,我則無從想像,也不需要想像。「下次再見」的同義詞就好像「旅途愉快」,節制但有重量,不誇張也不膚淺,而在這些話語的底下卻全是祝福。


I guess I'll see you around. It's a message from New York.

2019年6月11日 星期二

忽然之間

    過去兩年,恍若一場盛大華麗的角色扮演,嘉年華式的,我從角色A跳到角色B、劇組A輪轉到劇組B,像俄羅斯輪盤上的小球,叩叩叩叩叩叩,落定時已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世界為我精心打造一場派對,我毫無意識地拿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擁有的RSVP入場了,儘管會場的大門打開,裡頭有時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可能食物酒水欠佳,可能參與的對象總是話不投機,但在暫離之時、喘口氣之時,我終於有機會摸摸自己的額頭拍拍自己的肩膀,看看自己的樣子,好險毫髮無傷只是臉上有些灰。

    發呆放空時,腦袋時常竄出一句旋律,是〈忽然之間〉的第一句歌詞,想到時我總是笑,因為那句歌詞是這樣的:「忽然之間,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麼都沒有」。工作累到盡頭的我常有這樣的感覺,好像忽然不知道下一個action該怎麼詮釋,忽然不在狀態,忽然感覺不到角色。忽然,像石頭摩擦亮蹦出的花火,落在空氣中,只要留神彷彿就能看見它落下的軌跡;像燈泡燒壞的那一瞬間,卡通般的音效接連被腦補,燒壞的鎢絲像仙女棒一節一節地衰敗。忽然是漸進的、並不狂暴並不激烈,步伐甚至有一點俏皮,它不是午後雷陣雨、不是中樂透所以致富、不是變魔術從帽子裡跳出的白兔,忽然就是忽然,輕重得宜像他讀出的音節,流轉之間風吹即散。

    即便忽然如此地存在,但這兩字對應自己,卻一切都是晦澀的,我曾抱持疑惑:「人是不是忽然變成__的?」是不是K忽然變成母親,Y忽然變成妻子,我忽然變成演員?因為在成就這些人生角色的道路上,像個去草莓園的小朋友,邊挑邊撿,確定自己的選擇後再質疑自己的決定,忽然,如玩紙上迷宮走到最後一步,解答清楚浮現,若有怨言那也無從辯駁,因為籃子確實在自己的手上。

    忽然成為演員,是件奢侈的事,沒有職業能把別人的人生過成自己的,從別人的經驗裡檢驗自己的,再從別人的一切中掠奪成為自己的,一切自私任性又殘忍。充滿意外地走至此,路上哀風亂雪,差點以為自己要活不了命,糜爛生堅強的我,在漆黑無盡偶有光點的道路上想紀錄自己所感受到的忽然,這並不容易。後來,我上網查了〈忽然之間〉,偶然看見這首歌是寫來悼念地震的,原以為是首情歌的我,在感到抱歉之餘,好奇想著,地震之於我是突然,怎麼會是忽然?

    是意識嗎?意識在我心裡成為了將忽然與突然分隔如山的解答,倘若沒有意識,人終究只能感受到無窮無盡的突然,讓不明所以的結論佔據時間軸上的所有刻度,沒有起承轉合沒有轉圜,那即便這突然之事來的又巧又好,那又如何?我不希罕。

2018年2月21日 星期三

普魯斯特問卷

    年前工作,梳化時化妝師隨口問我一句:「你覺得你是什麼顏色?」讓我回家又打開普魯斯特問卷的網站,順手回答了幾題。最悲傷的是,存在書籤裡一個紀錄在不同時期的我回答這份問卷的網站已經無法連線。這是在生活狀態與學生時期完全不同後,首次打開這份問卷,這些問題,有很多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以前是怎麼回答的,但肯定跟現在心態的我大不相同。該死的網站,把十幾歲時的我的心智還來啊!

2018年1月9日 星期二

旅行最刺激的時候

    隨著工作上移動的頻率越來越高,我發現我簡直是個交通殺手。
 
    有時真恨自己總在機場、車站、交通工具上遇到一堆鳥事,或者腦袋智商總在需要清醒時蕩然無存。年末我不停質疑自己對時間的理解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然後我會想起自己在不同城市裡拉著登機箱、大行李狂奔的畫面,如果這拍成愛情電影,大概是劇末裡女主角毀棄與未婚夫的諾言,並向真愛狂奔的那種俗爛劇情。
 
    前腳踏進機場快捷車廂,後門咻的一聲關起來,在東京澀谷早上七點最大的交叉路口我跑過;曼谷令人崩潰的計程車上,為了到下一個地點拍攝短短三公里開了快一個小時,還下起午後雷陣雨我尖叫過;因為記錯起飛時間一到航廈已經關櫃的永遠忘不了的燈暗櫃檯,只能故作鎮定趕快去處理後事的狀況我偷偷流淚過。更多的是,已經太多,我甚至記不得,但碰巧每一次都剛剛好超完美的天助人助,讓我幾乎什麼差錯都沒有發生,我想我人生中的好運都用在這種爛事上了吧,人衰起來是神也擋不住,但我這種接二連三的蠢事,已經不是衰不衰可以討論的了。

2017年8月8日 星期二

魔幻時光

    夏天來得又急又快,豔陽照在拋光的生活表面上。
    想要遠行的我,卻因為排山倒海的工作哪裡也去不了,大多時候總在排練、開會,或者前往排練、開會的捷運車廂內。幾個抽離工作的片刻,我一次次看著畢業前夕我在玻璃罐裡隨機抓出的一大把未沖洗底片所顯影出來的照片,三月的巴黎、十一月的淡水(仍熱的不可思議)、八月的柬埔寨、十月的柏林、忘了哪時候的台北,時間像被調包,在一長串的時間軸上,擅自安放了這些地點與時間的搭配,像習作裡的連連看,總有模稜兩可的答案。有些照片我一眼便認得,還有更多的是:我不確定。
    每次當自己太看得起自己的記憶,就總是對一路上的經過要理不理,回過神才發現,有一些不小心記下的,太迷人,但細節卻早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個時空,那還不如都不要記,那就想像的都是真的,別人也無從過問。

2016年10月5日 星期三

檢視無能的時候

    每天必要時花一點點時間檢視自己的無能,然後再從這個來得真實且巨大的無能裡頭,拍拍自己的臉頰醒過來,並露出犬儒式的微笑。短短幾秒,長則幾分鐘,這樣的體驗總來在神智與心靈最脆弱的時候,無能是自己為自己挖好的幾米深的陷阱,裡頭灌滿了水,檢視無能的辦法就是自己氣也不憋的就往最底跳。然後逼自己得七孔打開,讓水往裡頭灌,讓水把肉身中所有的洞口、空隙都填滿,在陷阱裡最黑最暗的地方,我的心竟不自覺湧起陣陣幸福:原來黑也不過這樣。
    最後,我會奮力一搏,雙腳往洞底踹,雙手往洞口划,好整以暇地離開自己的無能,回到軌道。我有計畫性的靠近自己的軟弱,再用一種凜然且不可侵犯的意志來抵抗無可挽回的絕望,心裡竟然舒坦多了,若我能夠早些知道,人終其一身必然帶著匱乏而行,甚至必要時將這些匱乏當作優點一般的炫耀與使用,好日子肯定比現在還多得多。
    面子在多數時候也不再是什麼值錢的事,充其量只是一件國王的新衣,與其忍受穿著國王的新衣所接收的冷嘲熱諷,還不如帶著自己的無能驕傲前進。